乌龙奶盖不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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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枫】来谈谈重逢的事吧

现pa1.8w流水账,被pv刀疯了,所以应该是甜的,但大概真的很无聊

搞了点比水还平淡的研狗生活写照,但是相遇即重逢

我流纯情友人,无逻辑

如果能接受的话!

……

……

……


1、


“嗯,所以呢?”


午后的休息室里,托马端着一马克杯刚刚冲泡完的热咖啡,他坐在沙发椅上,盯着那突然说什么想找自己谈谈经验的同僚感到极其地莫名其妙。


由于是周末,课题组其他的同学都并没有留在实验室。于是偌大的休息室里空空荡荡,只有这俩准研三的科研狗为了赶论文进度选择周末赶工,面面相觑。


“就,那个。”面前身形挺拔的英俊大男生看上去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只见他尴尬地伸出手来比划了一比划,又嗯嗯了好几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在托马变得愈发诡异起来的目光下放弃,开始破罐破摔。


“我该怎么表白才会不吓到他?”


“……?”托马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好家伙,当初说好的,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那什么,兄弟,你这就要背叛单身组织了?爸爸不允许。


收拾好心态的托马面无表情。


虽然但是,好像也不是没有征兆。他想了一想,麻木地喝了一口咖啡。不加糖的黑咖啡在味蕾上盛开独特的苦涩花朵,但很快便被他咽了下去。


“表白,向谁表白?枫原万叶?”


问出口的瞬间托马便后悔了,因为他感觉这是在明知故问。


谁知面前的死党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冷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某种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的热烈情感。托马很奇怪,他好像目前为止只喝了一口咖啡,就浅浅的一口,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饱了。


于是他长叹息一声,放下咖啡杯仰躺在沙发椅上,挡住脸懒得去看对方的表情,声音无奈且弃疗。


“首先……请放过与你相同,啧,不,是比你可怜的单身狗,我擅长交际只是必要的学院内部交际,并不意味着我有很多感情经验,你来问我我也不太懂。其次,枫原是你的直系师弟,要说了解以及相处方式我感觉没有人会比你拿捏得更好……再其次,嘶,原来你真的抱有这个心思啊兄弟,那你们竟然还没有互相表白过吗?”


他看着对方一脸‘为什么我们会已经表白过?这不才刚刚打算开始吗?’,的表情,有些脑梗的脑海里闪过了枫原万叶有些比起同龄人来要更为娇小的影子。


可是那孩子的态度明明……嗯。


算了,都是自家兄弟,开窍了便好。


托马很心累,托马懒得说。


2、


这件事儿呢,得从今年六月,也就是新生开学前几个月说起。


研究狗这种生物,尤其是理工科的研究狗,他们某种意义上是不同于其他各个学生阶级的。众所周知,每年九月前后是史诗级灾难大片开学日。可他们不一样,往往面试一过敲定了导师,最晚在五六月份他们就会奔赴所在的大学高校,提前进入导师所在的课题组熟悉自己即将开始的实验生活。


本来吧,染了杂七杂八化学试剂的实验服一穿手套一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sci的生活已经成了苦逼准研三学生的常态。可今年珊瑚宫心海教授新收的两位研一新生听说都是生物和化学领域实打实的天才,本科时期就参加了不少竞赛获得了诸多证书,有一位甚至是本科跳级出国到璃月留学后,被那位璃月知名的北斗教授做担保,保送回稻妻海祇大学珊瑚宫老师名下读研的。所以纵使再怎么潜心于科研,亚麻发色的大男生一扯口罩,还是起了点常人该有的好奇心。


于是,四五月的稻妻,阳光微醺的海祇大学生科院一楼回廊上的爬山虎生长得正盛。热烈的课题组迎新仪式上,他遇见了那位名为枫原万叶的研一新生。


眼前这位已经有了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却依旧是一副少年的模样——小巧的个头,明艳的红眸。柔软的白发斜斜束起,面容清秀,笑容温和。


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只是。


他看见枫原万叶站在回廊白色的阶梯上安静地望着他。他望着他,笑容更盛,然后这家伙便在其他同僚或是惊讶或是探究的目光中抬起手,极其自然地独独朝他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那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师兄吗。”


熟悉得就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男孩朝他眨了眨那双闪烁着独一无二枫色萤火的眸子,语气里听不出究竟是诚恳还是揶揄。


——是了,他想着。他们其实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这天下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3、


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这个很早得一直回溯到十几年前的初中时期。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即将升为研三学生的大男孩回想着。所以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枫原万叶了。


不过,过去的事情姑且不谈,如今他们再次相遇在稻妻以生命科学技术闻名的海祇大学,拜于同一名导师名下。珊瑚宫心海教授是性格温和且非常善解人意的老师,按照新生入学的常规她与两位研一新生单独谈了谈,了解到他们是旧识,想着他恰好擅长的领域与万叶很快将要接手的课题相近,便自然而然地将枫原万叶交给了他。


这下可好,一直到晚上,枫原万叶和另一名研一新生,五郎,一齐将行李拖进了他和托马两人所在闲置着一半的四人寝室时,他才一个激灵从现实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也许应该去帮帮忙。


“谢谢师兄了。”


在他帮着搭把手将沉重的行李箱往寝室上方的水泥隔层上推的时候,他听见枫原万叶这样对他说。


啊……好客气。他嘴上说着不要紧,内心却忍不住思考起来。分明在迎新会上主动向自己打了招呼,可现在却话里话外都是疏离。


怎么说呢,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小失落。


帮忙收拾得差不多的大男生揉了揉自己散开的亚麻色头发,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有坐回了自己的桌前。


打开电脑,他摆出一副想要认真查阅文献的模样。可搜索引擎都还没有加载出来,从今天见到枫原后便一直飘忽不定的意识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些泛着霉湿草木灰味儿的,许多年前的回忆里。


回忆里白发的少年站在故乡鸣神岛细雨连绵的屋檐下,手里紧攥着那些潮湿的课本。他回头,便对上了那双在漫天雨幕中依旧明艳璀璨的枫红色瞳眸。他看见那双眸子里逐渐黯淡下来的光,于是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揉乱了那头柔软的白发。


“那样的决定,我绝对不会认可。”


他听见白发少年这样对他说着,故作镇定的声线里却藏不住那几声微弱的颤音。


少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由于用力过大而牵连出些许的痛感。可他并没有动作,直到片刻之后少年又缓缓松开了那只手,颓然地放下。


“你还会回来吗。”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师兄,师兄?”


“……?”


回忆被猝不及防地打断,他一抬头,便直直撞进了一片枫红的海洋——他刚刚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枫原万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书桌的旁边,两只手在桌沿一撑,身体朝着电脑的方向一歪,便直直切进了他的视野里。


好,这下子丢脸丢大了。瞟了眼依旧停留在搜索界面的电脑屏幕,想来大概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也都被那孩子尽收眼底。他只觉得自己耳根一热,很有点想把脸埋进桌上堆积成山的笔记本里逃避现实的冲动。


“咳,什么事?”最后他还是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喉咙。


“那个,就是说,浴室的水卡充值项目可以在学校专门的学生软件里办理吗?”白发的男生晃了晃手里学校刚发下来不久的水卡,脸上写满了疑惑。“还是说只能明天去教学楼现场办理?”


“啊这个……”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以至于不要让自己太尴尬,伸手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来一张卡,然后递给了枫原万叶。


“你先用我的吧,水卡只能现场办理。”


他看见枫原万叶接过了卡,那比起自己而言体型要小上许多的男孩笑了笑,旋即认认真真给自己道了谢。


只是彻底有些搞不明白了,自己心里这不上不下的奇怪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天夜晚,被敲定了成为新生枫原万叶研一生涯直系师兄的大男孩感觉今晚自己一定会失眠。四人寝,两个上下铺。他和托马都是简单直接的懒人于是早在一年前就占据了两个下铺。但当他看到枫原万叶自然而然地将床单被套枕头之类的东西统统丢上了自己的上铺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


“以后的寝室生活也请多多包涵。”


他听见床位对面,自己的兄弟托马正笑着和上铺的五郎打着招呼。而眼前的枫原则早早洗漱完毕,从他面前的爬梯稳稳翻上床去,安安静静地躺好准备休息了。


啊……就这样成为了室友。事情发展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对了,师兄?”猝不及防间他看见枫原万叶从上铺垂下来一条手臂,那只手在自己的面前晃晃荡荡,正抓着一只手机。


“联系方式加一下吗?”


4、


当天夜里果不其然,他真的失眠了。


其他三个室友倒是一夜好梦的样子,他甚至听见托马满足地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把数据线碰落在地啪嗒一声。


实在是睡不着,他在静谧的黑夜里用指腹轻轻划开了手机锁屏。屏幕解锁那一瞬间亮起的光使得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被刺痛的双眼,待到终于是适应了这片突兀的光亮,静心凝神,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机界面尚且还停留在聊天软件那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弹窗上。


他的目光扫过左上角的时间,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半。


好友栏里刚刚加上的枫原万叶那描绘着几片枫叶的头像沉寂着,显示着离线的灰。他盯着那灰色的头像愣了半天,最终还是摁下了锁屏键,在夜间独有的黑暗中望着头顶的床板怔怔地发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熬到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待到突然醒来时,上午时分的阳光已经透过寝室窄小的玻璃窗,点亮了男生宿舍狭小的房间一角。


他默默打开手机一看,已经上午九点了。


于是吓得他瞬间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三个好室友已经统统不在了。学院规定的研究生上班时间是八点,好家伙,这下他的考勤得出大问题。


有些懊恼地谴责自己昨晚为什么忘记了定好闹钟,顺便在心里把竟然不把睡过头的自己喊醒的托马鞭尸无数次,他胡乱抓了几下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亚麻色头发,把它们在脑后束成一个规整的马尾。


简单洗漱穿戴完毕,大男生抓起桌上的电脑包便冲出了寝室。路上他划开手机锁屏想看看自己的迟到有没有悲惨到被珊瑚宫教授发现,却意外地察觉聊天软件里属于枫原万叶的那个头像正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也没有多想,他迅速点开,聊天框里的信息便一下子全都弹了出来。


【枫原万叶】:“师兄是太累了吗,看你睡得好沉,托马学长专门过来说让我们不要喊醒你,所以我和五郎就先走了。”


【枫原万叶】:“对了,感谢师兄昨晚借了我水卡,我买了一份早饭放在休息室你的桌子上了,师兄不用自己买了,过来了要记得吃早饭。”


然后便是一个很普通的表情包结束了单方面的对话。


“……”他沉默了。


他垂手放下手机,按下锁屏,一边赶路一边沉思。


——待会过去了实验室不把托马那家伙狠狠地修理一顿他今天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还好,比较幸运。珊瑚宫教授上午去参加了学院的教授会议因此并不在办公室,所以当他顶着沉重的黑眼圈蹑手蹑脚溜进休息室的时候,迎着已近巳时的阳光,便很容易地在属于自己的桌子上看见了那份早餐。


松软的玉子烧在袋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那金色的鸡蛋皮炸得恰到好处,裹着些许蔬菜粒一齐渗透着糖奶的鲜香口感。哪怕此时放得太久已经有些凉了,但它独有的风味却半分未减。


枫原对于食物的选择一向是不肯将就,讲究到挑剔。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在这方面他还是并没有变化。


环顾四周,休息室里空空荡荡。不过也幸亏在这个点的当下休息室里其他人都去实验台工作了,要不然看他少有的迟到,又在这个点闻着这般香味儿,肯定一个两个都会跑过来开他玩笑说上几句。


口中的玉子烧蛋壳酥脆内里绵软,一口咬开唇齿留香。他深呼吸,咸香的气息擦过味蕾,唤醒了昏昏沉沉的大脑神经。


待到他终于是准备就绪,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再顺手在挂钩上取下了实验服之后。他一回头,便看见在自己的工作台附近,枫原万叶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


研一的新生在着手攻略自己课题之前,总是要先熟悉一下实验室的各种实验仪器和基础实验流程的——枫原万叶穿着崭新的实验服,那实验服由于均码的缘故对于体型偏小巧的男孩子就显得大了些,于是他看见枫原万叶将袖口向上拉了拉,乳胶手套没能够覆盖住的手腕便露出了白皙的小小一节。


“啊,师兄,早上好。”


见他进来,枫原万叶放下了手中正在阅读的一张高效液相色谱说明书,起身为他让出了位置。白发男生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柔软却灼目。


“早上好。”他放下了手中的实验记录本,末了还终究是补上一句谢谢你的玉子烧,真的很好吃。


于是枫原万叶脸上那抹笑容更盛。


“是吗,师兄喜欢就好。”


他挪开视线微微咳嗽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是一条老研狗了,自认为已经被实验折腾得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可久别重逢后枫原万叶这无意识间的笑容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在自己的内心掀起风浪。


嗯……那什么,好丢人。


“今天上午还有些时间,师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枫原万叶放下说明书,认真提问。


“我的话……今天上午事情也不多。”闻言,他得救一般打开了自己的课题记录本,旋开水笔盖,在当日的日期下划出了一道标记的浅痕:“取样得等到晚上,现在还早,那我们就先从一些基础的实验开始吧。万叶,你养过毕赤酵母吗?”


说完他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就习惯性地喊了对方的名,好在枫原万叶看上去并没有介意的模样。


“没有。”白发的新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像完全没有在意到对方的失态。旋即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本科阶段接触过关节滑膜炎症细胞模型的培养,希望能够帮上忙。”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他在心里默默回复,旋即合上记录本,从工作台上挑选了几只干净的锥形瓶。


“那就先从培养基配置开始吧,具体的实验原理我待会给你讲。”


枫原万叶点了点头,他伸手,从一旁抽出红色的塑料筐,配合地把锥形瓶都放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其实并不用很担心枫原万叶的实验操作方面会出问题。想来也是,去到璃月留学,又被保送回稻妻最好的大学之一读研,这样的优秀学生自然也是优秀到了各种细节里。


他看着枫原万叶打开电子天平,抽出薄薄的一层称量纸对折放好,然后按下归零键,抽出药匙仔细擦干净,最后打开药瓶的盖子,开始称量培养基所需要的成分。


所有操作行云流水,甚至都不带一丝手抖。


说是站在一旁监督实验操作,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枫原身上无法挪动分毫。这么多年过去,这孩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一点都没有变。也许枫原的个头这些年里确实增长了不少,可比起自己而言却依旧是小小一只。只是非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枫原万叶不知为何将柔软的白发留长了一些,可又不像从前那般会规规整整地束好,而是在脑后斜斜扎起来,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


他想起枫原万叶那双明艳的红瞳,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便会如星光落水,涟漪层层叠叠。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重逢之后自认为那孩子始终带着点礼貌的疏远,可这一点却丝毫未变。


枫原万叶……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去璃月留学的日子,还习惯吗。”


也没等自己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便已经问出了口。


“挺好的吧。”枫原万叶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复,他稳稳地从装着蛋白胨的瓶子里称出了10g粉末,托着称量纸的那只手手腕微微抖动,便把粉末全部倒进了锥形瓶。


“除了确实距离家乡太远了,其他倒也没什么。璃月大学是很不错的高端学府,同学之间关系都不错,辅导员也对我很关心。唔……而且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言毕枫原万叶熟练地关上天平清理完桌面,将垃圾废纸通通丢进垃圾桶,抱起装满了锥形瓶的红色塑料筐,回头看他。


白发的男孩子笑了笑,目光灼灼。


“倒是师兄你,这几年过得又如何呢。”


5、


一眨眼,六月过去,七月已近末尾,八月将至。


正值酷暑时节。在室外气温直逼四十度的当下,万里无云,阳炎灼目,就连树上的向来不要命的蝉都禁不住微弱了几分嘶鸣。


虽说研究狗没有暑假,但只要不出门,实验室里的冷气还是勉强能让人能够吊着一口气的——午休时分,大男生甚至都懒得回去寝室休息,他趴在自己休息室的桌面上,嘴里叼着一支冰棍,亚麻色的马尾一反常态地被束得老高。


他托腮点开电脑待机的屏幕打算再查点资料,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枫原万叶端端正正坐在距离自己仅一条过道的斜对面,翻阅着一本生物化学书。


好奇怪,他想着。他似乎从没有见过枫原抱怨很热。那孩子似乎对温度的适应性好得过了头,高中那会儿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集体活动的时候所有人都唉声叹气,唯独他一个人依旧冷静自持地一言不发,他看着他,汗水濡湿白色的发丝顺着脸颊缓缓淌落。


又想了想,他起身,拖动靠背椅喀啦一声。悠然踱步到休息室冰箱前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一格,他挑选出一支冰糕,然后走到枫原万叶身后。


“天气很热,要不要来一支?”


他站在白发男孩的身后将手中的冰糕伸到枫原的眼前晃了晃,手背皮肤无意间堪堪擦过对方面颊,猫儿挠过一般酥酥麻麻。


嗯……他迷迷糊糊地想,竟然真的挺凉快。


“……谢谢。”


枫原万叶抬头看他,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支冰糕。他装作好奇地看了眼枫原桌面上摊开的那本专业书,却一不小心发觉对方的耳尖有些泛红。


“没事。”被蒸发掉的道德心一下子回归了理智,他强装镇定地收回了手,开始在内心谴责自己近来愈发莫名其妙的冲动。“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我感谢你吧,那个。”


每天帮忙带早餐什么的。


说来依旧很丢人。作为九月正式开学即研三的老咸鱼,自认为每天八点上班打卡那么七点半起床的生活已经是非常勤勉,谁知枫原万叶和五郎这俩研一新生每天依旧保持着本科时的良好作息习惯。所以每当一大早他睁开眼的时候,那俩家伙早已经洗漱完毕,去往实验室自习或者工作了。


然后每天早晨他都会在托马欲言又止的表情里看到自己休息室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早餐——有时候会是一份五颜六色的小彩团子,有时候会是梅子饭团附加一份尚有余温的味增汤,更别说像第一次那种香气扑鼻的玉子烧,偶尔也会是几片松软的吐司搭配一杯热牛奶。


有一说一,单愧疚感而言天天麻烦自己的师弟可确实说过不去。他倒也问过枫原万叶,可白发男孩只是微微一笑,解释道师兄天天又要做自己的课题又要担心他的课题,两边操心实在是太辛苦了,不过是一点早餐,作为答谢不算什么。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他也说不上来。


七月末八月初的这一个星期是课题组规定的年中总结周。无论是即将升为研三的他或者是托马,亦或是刚刚进入课题组接触到课题的枫原万叶或者是五郎,都需要在珊瑚宫教授的要求下总结这段时间来的工作进展,制作成蒙德文PPT然后进行集体汇报。


于是紧张的实验数据补录之余,枫原万叶便会经常性地抱着笔记本电脑跑到他休息室内的办公桌旁,一起讨论一些PPT制作与数据排布方面的问题。


他看着枫原万叶熟练地将电脑摆上他的桌面,鼠标由于桌角的剩余空间过于狭小而挤挤攘攘地被对方虚握着挪动,在办公桌的玻璃隔板上碰撞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电脑的荧屏闪烁着莹莹的光亮,鼠标的光标也跃动着在大大小小的,不同格式蒙德单词上依次划过。他看见枫原万叶微微弯腰,白色的马尾从左侧肩膀不听话地滑落,侧脸线条被荧屏散发的柔光点亮——对方一边给他解释着最近的实验进展与思路,一边时不时侧过头来。他看见那双枫红的眸子正认真地凝视着自己,而这双瞳眸的主人此时此刻正一本正经地询问着那些列举出来的方法是否具有可行性。


“所以,师兄?这样可以吗?”


听到对方的疑问句,思绪胡乱漂浮了好久的他倏忽回神,又重新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播放的PPT上。枫原万叶的PPT做得非常精简,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模板,内容排版也恰到好处。他看见对方给自己展示的酶活性曲线图,那图表做的极其标准,一目了然赏心悦目。


而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啊……


最终他点了点头,深呼吸,将那些有的没的统统抛出了意识海。


6、


几天后的年中报告一如预料之中那般顺利。偌大的生命科学院一号报告厅内,他坐在观众席柔软的皮质靠背椅间,看台上的枫原讲解三个月来的实验进展。


研一男孩的讲解思路周全逻辑清晰,语速也是不急不缓。他看见第一排的珊瑚宫教授微微点头认可,打开记录本作出了简洁的评判。


他撑头抬眼,视线恰好与枫原万叶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他这得意后辈此时正在解释着他们先前一齐修改过的那张酶活曲线图,见他抬头,便是微微一笑。


这年中总结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待到整个课题组终于是全部汇报完毕,珊瑚宫教授也作了全面总结过后,在托马和宵宫的极力怂恿下,一大群人拉帮结伙地跑到了木南料亭,打算组织一场学期末晚会。


鸟蛋烧,绀田煮,寿司团子绯樱饼。桌子的正中央还摆着一份大号的蟹黄壳壳烧,暖色的灯光映照在金红色蟹壳内盛着的爽滑蟹肉上,颗颗饱满的蟹籽粒混合着青翠的葱花,末了还淋上一层融化的蟹膏,醉人的鲜香味儿一下子便充满了整个包间。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开头点了清酒,缀着丁零当啷冰块儿的澄澈酒水在平底的矮小瓷杯中晃荡着头顶的灯光。他伸手取过一杯,低低呷了一口,纤细的香气便一下子沁入肺腑,在无星的夏月夜里带来一丝清爽的凉意。


一旁的托马在和五郎正在聊着学术上的问题,诸如什么密码子优化和蛋白质工程在异源表达中的优势。而不远处,宵宫和梢那几个女孩子正和珊瑚宫老师聊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题,宵宫一边笑一边说着下次烟火祭得空了一定要请各位观赏一下她家的烟花,引得一向沉默寡言的梢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切都很美好,空气里尽是制冷空调都无法完全沉降下来的,独属于夏夜里的那股子醉人味道。他看见桌对面的枫原万叶,白发的男孩子正缓缓地品着一杯多加了冰块的清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方挑了挑眉,一口气喝掉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哪有像他那样喝酒的。


他不禁摇了摇头,正当他准备尝试着向对方搭话时,却发现枫原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那是他无法看懂的眼神,印象里本应该平静无波的那双眸子仿佛凭空灼起了枫红色的火,却又不同于平日里自己所见过的任何波动。炽烈,仿佛灼尽了那些自重逢以来谁都没有主动提及过的那些遥远的过去。


他看见枫原万叶停杯,本就偏苍白的手腕微垂,拿不稳的酒杯一个倾斜便洒出些酒水。他看见枫原万叶微笑着看他,脸颊上缓慢升腾起一抹浅淡的薄红。


他的心脏陡然间便漏跳了一拍。


是了,记忆里枫原万叶其实并不太擅长于喝酒。高中那会儿他们谁都没到法定的饮酒年龄,可青春期的男孩子旺盛的好奇心与逞强心理总使得他们叛逆地做出一些更加接近于大人才能够去做的事情。


那时候枫原跟着他偷偷地喝过一点点酒,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子上,他去拉他的话对方还会昏昏沉沉地甩开他的手,或者是下意识地往他胳膊上蹭,像一只黏人的猫儿一般往怀里钻。


然而回忆戛然而止,他愣了愣神,想来这么多年来枫原万叶也依旧不太会喝酒,那孩子……也许是醉了。


怀揣着不知名的心态,忍不住从一旁的木质托盘上拿起一杯清茶。他走到枫原万叶身边想要叮嘱对方几句,可猝不及防间便被白发男孩一把抓住了手腕。微凉的茶水陡然摇晃便泼出了些许,他看见枫原万叶抬头看他,那模样便和雨幕里鸣神岛分别那日微妙地重合了。


那一天……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耳畔课题组其他同僚聊着天的笑声与争论声一下子仿佛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嘈杂的嗡鸣。混沌间意识被无限拉长,他看着枫原,枫原望着他。他端着凉透的茶,嘴唇张合说不出话。


“走吧。”他最终听见自己这样低声说着。“你醉了,我们先回去。”


见枫原万叶点了点头,他转身向珊瑚宫教授道了歉,与其他同僚解释了一解释,便拉起纤细的白发男孩,打算先回寝室休息。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能确实是一下子喝得太过所以醉得狠了,昏昏沉沉的枫原万叶呼吸间尽是掺杂着清浅酒气的灼热气息。白发的男孩子有些重心不稳所以几乎是蹒跚着紧贴在他身上,最终他实在是有些担心对方走着走着原地睡着,索性一咬牙,便将对方背了起来。


那一瞬间纵使是神志不清如枫原万叶都怔愣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男孩子浑身僵硬了片刻,但很快便放松了回来。他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寝室的方向走,而背上的枫原则安静地伸出手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一切都仿佛是那样地理所应当。


白发的男孩发烫的侧脸贴着他的后脖颈,迷茫眨眼间睫毛扫过,带来一阵痒痒的触觉。


对于他而言,枫原万叶实在是太小一只了。身材也纤纤细细的,感觉没有多少肉。他说不清内心隐约刺痛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在自己的背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他带走。


现在想来,孤身一人去到璃月留学,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枫原万叶究竟是经历了多少困难,又该有多么坚强,才能够始终带着那抹浅淡的笑容去面对任何事情,仿佛万事万物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木南料亭距离学校男生宿舍有着一段不长却也不短的距离,此时已经是将近十点的夜晚,昏暗的林荫道上行人稀稀疏疏,两排路灯在夏季湿热的夜风中闪烁着暗沉的橙光。


夏季的室外温度也并不会由于夜幕降临而减少分毫,他背着枫原万叶行走在虫鸣迭起的林荫道,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淌落。他背着他,白发男孩环着自己脖颈的手臂微微收紧,肌肤相贴间原本湿热的空气便更添一份热度。


回到寝室已是晚上十点半,他伸出酸痛的手臂开门开灯,小心翼翼地将枫原安置在下铺自己的床位先躺好。他关上窗子打开空调,给自己与枫原都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去卫生间试了试淋浴的水温。似乎是酒有些醒了的枫原万叶全程安安静静地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忙来忙去,男孩睁着他枫红的瞳眸,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喝点水吧。”


终于是忙完了的他拿起玻璃杯,递到了枫原万叶面前。白发的男孩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接过了那杯水。


突然间,他听见枫原万叶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男孩抬头看他,看了很久很久。那张精致的面容上还依稀残留着些许熏然醉意——看,只是单纯的看,可那双红色的眸子却像一潭深水,此时此刻会有什么将要抑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最后他看见枫原万叶笑了。醉酒的男孩子笑得很浅,浅得下一秒仿佛便会有泪痕划过脸庞。


他听见枫原万叶轻声开口,带着颤音的声线被酒精浸润,沙哑低沉。


“你又要走吗……你还会回来吗。”


寂静,一片寂静。


他沉默,叹气,伸手揉乱了对方柔软的白发。


“说什么醉话呢。”他低声喃喃,胸腔一阵抽痛。鬼使神差间他的手便拂过了那散乱的发丝,掠过眉心骨,摩挲着枫原依旧泛红发烫的脸颊:“我哪儿也不会去,我就在这里。”


“万叶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对吧?”


闻言枫原万叶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就仿佛想要在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努力地抽丝剥茧,寻得一线清明。末了白发的男孩点了点头,像是放心了,便伸出手来想要抓他的手腕。可那伸了一半的手很快便啪嗒一声垂了下去,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玻璃杯也随着手指的松懈而滑落在地,咕噜噜滑出去老远,水泼了一地。


床上的男孩子呼吸清浅平稳,俨然是抵不住醉意睡了过去。


他有些头痛地看了看泼了一地的水和洗漱都没有就霸占了自己床铺毫不客气沉睡过去的枫原万叶。半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仔仔细细给男孩搭上一条毛毯以免在空调屋着凉,跨过一地水痕去卫生间找来拖把把水吸干。


处理完一切腰酸背痛的大男生揉了揉自己亚麻色的发,垂眸看着枫原万叶的睡颜——睡着的白发男孩正如他清醒时那般安静淡然,只是要更加乖巧几分。瘦削的身体堪堪陷在在柔软的床铺里,眉头舒展就像是做了一个美梦一般。


他看了很久,旋即在自己桌前的靠椅上坐下,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此时已然是凌晨时分,托马和五郎还没有回来。想来同僚们可能趁着兴头跑去了KTV之类的地方,他便也不再多想。


深夜里总是寂静的。整个偌大的男生寝室沉浸在无声的夏夜中,唯独有空调制冷器不断发出些轻微的低响。他回忆,脑海里便闪现出很多过去的碎片——那些肆意张扬的青少年时期一帧一帧在眼前划过闪现,可回忆到了最后,也无非都变成了白发少年清浅的笑颜。


这份心意酝酿了太久太久,久到横跨了他整个无知的青春岁月,久到他们分离又重逢。


——可这份心意是喜欢吗?他思考着。倘若要说是喜欢,却又比单纯甜蜜的喜欢多上了几分无法诉说的苦涩。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持续嗡鸣在飞速跳动,在思及到枫原万叶的一瞬间带动浑身血液几欲沸腾——于是他不禁苦思冥想,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


但事到如今,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想着。


——他要向他表白。


7、


勇敢的表白人决心下得非常坚定,行动起来却是步履维艰。


毕竟是单方面的表白。他虽然感觉枫原万叶对于自己似乎并不抵触,可确实多年未见,当年的分离又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恋爱中的研狗一不小心便多用了点儿惯性逻辑推理思维,说白了,就是他拿不准。


可正如开头那般问了问万能的托马,甚至后来又去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课题组其他女孩子们,绕来绕去也没有多少实际性的帮助。倒是热心肠的宵宫末了补上一句——那你为什么不从那个人喜欢的东西入手呢?


喜欢的东西啊……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枫原其实是个极其随性的人。要说喜欢,其实很多事物他都不会讨厌。很多年前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曾经冒着将升未升的朝阳跑到陡峭的影向山,在繁樱盛开的朱红色鸟居下肩并肩观赏日出。那个时候枫原万叶脸上的表情,叫不叫做喜欢?


枫原醉酒那晚他在桌子上趴了一整宿,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枫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他的床上怔愣地发呆。见他醒了,白发男孩的表情似乎是波动了一下,旋即他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抱歉。


可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他想。


那之后他和枫原万叶之间的氛围确实有了什么更加微妙的变化,他们依旧是直系师兄弟的关系,很多实验都会在一起做一起讨论,大清早来到休息室便能看到早餐这件事也从不曾改变,可他却觉得自己在满满当当的实验课题之余,在那点少的可怜的,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眼前呈现出来的全都是枫原万叶的影子。


好不容易在午后结束了漫长的阶段性实验,他脱下实验服摘掉手套,打着呵欠离开生科院打算给自己买一份食堂特供拉面,可在通往食堂的路上他却猝不及防地看见白发的男孩正在路旁半蹲着喂猫——面前的三只小猫显然是已经被喂熟了,它们一边叼着枫原手心里的小鱼干,一边咕噜咕噜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对方的掌心。而枫原万叶看着它们只是温和地笑,末了还不忘伸出另一只手来给它们顺顺毛。


是了,他想着。枫原万叶应当是喜欢猫的——不同于现在的大学寝室不允许养猫,曾经的他们一起养过一只雪白的猫咪。那猫儿很小很软,他几乎是每当放学便会偷偷带着一瓶牛奶,与枫原万叶一齐去照顾那只猫。


现在想来,枫原万叶烧得一手好鱼的手法,似乎也在那个时候便练成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枫原万叶抬起头来。他们隔着短短几步距离的水泥小路对视,最终白发的男孩子站起身来,声音柔软温和。


“师兄是才做完实验吗。”


“嗯。”他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来抚摸猫咪的小脑袋。三只猫儿感觉被万叶偷偷投食喂养得好过了头,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比起其他流浪猫的那种瘦骨嶙峋,它们的身上竟然也是有着几两肉。“五郎今天没有和你一起?”


“啊,他的话有一点实验还没做完。”男孩晃了晃手里双倍的饭卡,笑着回应道:“所以我待会顺便给他帮忙带点饭。”


真辛苦啊……他下意识想说这句话。可仔细想想自己和枫原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那句没说出来的感慨便又被他收了回去。


“嗯……师兄要一起吃饭吗。”


白发男孩将手里装过鱼干儿的包装袋仔细折好,稳稳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箱。此时正逼近处暑时节,正午阳光尚好,虽是依旧灼人倒也不是难以忍受。他的思维飞速运转,理智里下意识告诉自己这会是个不错的机会,可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终便只剩下了一个“好”字。


枫原万叶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们并排走在每天都会独自走过无数次的水泥长路上,聊着最近的课题和趣事见闻。从一个简单的载体该如何构建,一直聊到最新出版的某款游戏测评口碑如何如何。


一直到自己点完坐在食堂那开着制冷空调的大厅里等候取餐时,他侧头,远远便晃见枫原万叶那正在窗口思索着要点些什么的纤细背影。好几日来堆积的莫名冲动涌上心头,他深呼吸,下定了决心。


“那个,万叶。”他轻轻咳嗽一声,目光些微有些游移。刚刚取餐回来在正对面坐好的男生闻言抬头,枫红的眸子里无意间流露出些许疑惑。


“你这周末……有空吗。”


8、


——空是没有的。


休息室里,大男生瘫在自己桌前的沙发椅上,双目放空。


他还记得一个小时前坐在对面的万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白发的男孩子实打实地愣住了,就连手里正夹着面的筷子都停顿了几秒。


可是回过神来的万叶抱歉地对自己摇了摇头,笑着解释这周末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也是——他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大家都是研究生了,本来独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就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轻松的周末,为什么不去做一些平时没空做的,又需要去做的事情呢。


是他太突兀了。


可还是好挫败啊——他揉了揉自己有些乱蓬蓬的头发,最终趴回了桌子上。


说是要找机会表白,可这机会来得也太难了点……难道真要等到八月后期烟火祭吗?


他想起托马之前一脸生吞柠檬的表情吐槽他为什么不直接大胆点儿表白了算了还非要折腾半天找个合情合理的机会,毕竟俗话说得好,那什么,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是吧。


可他就是不想。


大概是……虽然过去的事情他从不曾后悔,可在内心深处对于枫原万叶,他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所以这种事情上他不想让万叶觉得自己过于轻浮。一向极简主义理智惯了的大男生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个存在,是让自己心甘情愿想要去好好珍惜,去慎重思考,去温柔以待的。


可惜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先不说没有实验的周末开始见不到白发男孩的影子了,就连平时,一旦得了空闲,枫原万叶也并不再会留在休息室多看一会儿文献资料,而是直接没了踪迹。


他找不到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他。


一转眼八月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距离稻妻烟火盛会已经没有几天了。很快炎热的夏季就会过去,九月初正式的开学季一降临,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走上正轨。


那一天是周六,稻妻海祇岛被雷云环绕,下着倾盆大雨。做完实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扯出雨伞走出生科院,望着漆黑的天穹叹息一声——雨下得很大,风刮得两旁树枝树叶都经不住摧折哗啦啦直响。他撑开雨伞迈入无穷尽的雨幕,陡然间夜空里电光划过,在头顶炸响一声惊雷。


趟水回到寝室的时候,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早早回来洗完躺好了。对面床铺的托马正抱着电脑补录数据修改论文,而上铺的五郎则闲适地听歌打着游戏。他把雨伞挂在门外,看了眼自己被防不胜防的暴风雨完全浸湿的衣服,决定先去洗个澡。


在闷热的雨季冲凉令人神清气爽,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桌边,划开手机锁屏打算回复消息。一抬头,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自己的上铺——枫原万叶似乎是已经躺下了,他背对着过道的方向搭着空调薄被,白色的长发散开,分出的那一缕被压在了肩膀下面。他看见枫原万叶戴着耳机,可耳机里似乎音量被调得很大,以至于他站在下面都能依稀听见一些。


枫原万叶不喜欢雷雨天,对,他记起来了。白发男孩对于自然变化在听觉上的灵敏程度似乎天生优于常人,若只是单纯的细雨连绵,这倒还没什么,但如果是伴随着雷云翻滚而落下的倾盆大雨,那轰隆嘶鸣的雷声落入枫原耳中,便与噪音无异。


他忆起少年时期的枫原万叶曾和他一齐被困于突如其来暴雨中的屋檐下,两个人都没有带伞,身为高中生又不能经常性带着手机,于是两个人只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努力在狭窄霉湿的屋檐角落下堪堪避雨。厚重的黑云笼罩着整座鸣神岛的上空迟迟不散,雪亮的电光闪过,耳畔雷鸣震耳欲聋。


年少的枫原万叶在雷雨交加的噪声中不觉皱眉,他看见枫原缓缓抬手,可最后不知为何,那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却不容置疑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上。白发男孩依旧蹙着眉,却稳稳地牵起他的手,然后覆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帮我捂一会儿吧。”他听见枫原万叶这样对他说。纤细的少年声音很轻,但眼神却炽烈得仿佛一簇不息的火——“一会儿就好。”


他牢牢地捂着白发少年的耳朵,冷风冷雨中无论是他的手亦或是枫原万叶的双耳都微微泛着凉意,可无非是几个呼吸间,他却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发起烫来,烫得灼人。


念及至此,他大概也反应过来枫原万叶为什么要把耳机的声音开得那么大了。这么多年来曾经的那个少年依旧讨厌着雷鸣抵触着暴雨,可少年自己的双手无法做到彻底阻绝,于是调大音量的舒缓型音乐便能够从侧面起到些许的缓释作用。


可这样是睡不着的吧。


叹息一声,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枫原万叶的肩膀。


“用这个怎么样,耳机声音开那么大的话,对听力会有损伤的。”


他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一对未开封的耳塞。本来是先前买了打算中午在实验室休息的时候隔绝噪音用,可一直以来自己不是太忙就是太累,反正根本用不上,以至于在寝室里放了好久。


不过当时为什么会买这种呢……他默默看了眼手中的耳塞,被制作成椭圆形可爱白兔形状的软胶塞子在灯光下游动着温润的柔光。他抬头,看见坐起身来的枫原万叶沉默着从他手中取过了那对小兔子,微微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他无奈地摇头,抑制住想再次伸手揉乱那一头白发的冲动。看着对方老老实实将耳机摘下收好,他点点头打算钻进自己的下铺去休息,突然间却被对方突然拉住了短袖袖口。


“师兄,明天是周末。”


枫原万叶似乎依旧在思考着什么——男孩只是思考着,不急不缓地说着,可拽住对方衣袖的那只手却没有松缓半分。


“有空。”


也没等枫原万叶说完,他的心脏却违背了理智飞速雀跃起来。于是他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眨了眨眼。暖色的日光灯明明在头顶,可他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微光,晕开了一片。


闻言枫原万叶也没意料到他竟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白发的男孩愣了愣,旋即扑哧一声地笑了。枫原万叶缓缓松开了拽住他衣袖的手,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那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只是明天师兄可不要违约。


可我又怎么会违约,他想着。


突然间背后便传来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咳嗽声,他回头,对着托马就是一个肆意挑衅的笑,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对方倒抽一口冷气的嘶声。


于是他也笑了,在对方从床上冲下来之前手一伸便关上了寝室里的灯。


是了,他分明求之不得。


9、


倘若要说是梦,也不过如此了。


墨色的和服,用金色的丝线仔仔细细地纹出了浮世绘中海浪与枫叶的图腾。洁白的襦袢,朱红的袴,白发男孩那微长的发被纤细的红绳自脑后斜斜挽起一枚发髻,露出了一段洁白的脖颈。


纵是之前有着各种心理准备,可一大早醒来发现枫原早已经不在寝室,又循着对方的手机留言来到周末清晨空空荡荡的活动中心时,在三楼的小礼堂舞台中央,他看见身着和服的枫原万叶规规整整地跪坐在那里,见他进来,便是清浅的微笑。


“早安,师兄。”


他望着舞台中央独身一人却清雅端庄的枫原万叶,那男孩歪头,正看着他浅浅地笑。不知道已经准备多久了,甚至还好好地给自己上了个淡妆——他望着他枫红色的眸子,眼尾那一抹上挑的赤色眼影随着男孩的笑容而更加明艳。


他愣在原地,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抱歉之前没有和师兄好好解释,师兄愿意听我说吗?”有些苦恼地抬起手臂轻轻理顺了和服宽大的衣袖,枫原万叶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在一瞬间晃过了一丝得逞的灵动。“上次不是故意要拒绝师兄的,只是当时我接到学院的通知,嗯……当时我在入学申请的特长栏里登记了璃月舞,而学院最近正在筹备九月份的新生开学典礼,所以我被安排跟随研究会的神里学姐练习稻妻本地的民族舞蹈……啊,那可真的是很有趣。”


“但是呢。”他看见枫原万叶深吸了一口气。白发男孩的目光微微低垂,旋即又抬头,那对烟火般粲然的眸子流转着光,却深邃得像一片枫红的湖。“我希望单独为师兄表演一次,可以吗?”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也许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思维正在飞速运转,可左右说什么感觉都是辜负了台上那含蓄坚定而又执着的白发男孩孤注一掷的一番心意,于是他也只能是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枫原万叶又笑了。他也不知道枫原是不是精细到连嘴唇上都点了一抹淡淡的口脂,他看见男孩对他笑,那分明是很浅淡的笑,他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聒噪不止。


枫原万叶从舞台中央站起来,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朱红色的扇子扇骨却是纹金的漆黑,在礼堂舞台的灯光下浮动着温柔的光。


白发男孩踏着木屐,双足交错,膝盖微弯。他抬头,随着口中低声哼唱的节奏韵律而伸出持扇的那条手臂。肢体带动手腕微微抖动,右手轻轻抬升,又在伸展至与眉梢齐平的那一瞬间啪地一声,朱色玄骨的扇子便在眼前绽了开来,露出扇面上绣着的金色雁群。


“枫叶千枝……复万枝。”


由于是男孩私心的一场盛大演出,提前被登记下来的礼堂内并没有伴奏的音乐,也没有其他舞者的伴舞。木屐与木质舞台碰撞踢踏出清脆的回响,天地间仿佛唯有台上低声浅唱的枫原万叶,与台下一个伫立怔愣的他。


他听见枫原万叶唱着恍若月下孤旅独月眠一般的哀婉诗词,男孩背对着他挥舞那把折扇,左肩轻扬,悠然回望,右臂舞起和服的振袖,那只手只是一抖,便轻轻搭在了扇面骨架上,再缓缓拉开——


“江桥掩映,暮帆迟。”


枫原万叶的身子骨虽说确实比起同龄人而言要更加瘦小,但那小巧的身躯里却仿佛潜藏着宛若雷霆骤雨一般不容小觑的爆发力。男孩分明在跳着优雅而舒缓的舞蹈,但那手臂的一挥一扬,小腿的一曲一收,都蕴含着巧妙而又精准地融于典雅之中的力量。


枫原万叶望着他,那双掩映着柔光的眸子里安静地盛满了他的影子。他见男孩曲腰,收手,折扇,停驻,细长的小腿带动足踝连带着木屐一同在台上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忆君心似,西江水。”


那精巧的扇子骨被枫原万叶纤长的五指依次抚过,节节合上。他手腕一翻一抬,便将那扇子浅浅地叼在了口中,左手持袖,右臂轻甩,起身侧目,交错旋舞。


——日夜东流,无歇时。


他根本不知道白发男孩是何时跳完,又何时驻足止步于舞台正中央的。就连时间仿佛都被无限地拉长——最后他看见枫原万叶噙着微笑向他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致谢礼。


“师兄,如何?”


隐约里他听见身着和服的枫原万叶笑着向他发问,他看见白发的男孩子虽然身着和服,却稳稳从台上毫不介意地跳了下来,木屐与地面碰撞一声脆然的清响。


一呼一吸间枫原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想法了,脑海里已经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或者说正是因为酝酿在内心深处无数的爱怜与无数的话语想要诉说,才正如此时一般令他抑制不住悉数涌上心头的一刹那丢盔弃甲。


“我……”他开口,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去管后果如何了,他只想把那些复杂的,炽烈的,甚至泛着苦味儿的感情全部告诉面前的白发男孩,然后热烈地去拥抱他。


可枫原万叶却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来竖在自己唇前,做了轻飘飘的噤声状。


“师兄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他再一次愣住。


“因为师兄说晚了,毕竟我刚刚已经表白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我那么多年来无处倾诉的思念啊。


“你这小子……”于是回过神来的他只能无奈地笑:“竟然在这种事情上都被你抢了先?”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在寻求一个合适的机会,枫原又何尝不是?现在回想起来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各种巧合,无论是突然间的阔别重逢,还是典礼上需要练习的稻妻舞蹈……有时候他会感觉自己根本看不透枫原万叶,可白发男孩每每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总能盛开一片绚烂烟火的花海。


于是他听见枫原万叶很认真地对自己说,所以,师兄,现在可以请你吻我了吗。


他又怎么会客气。


他伸手,小心地触碰男孩的面容,从眉间缓缓摩挲向下,划过枫原逞强淡然却依稀浮上了一层薄红的面颊,最后按在了对方柔软的唇上。


他展开怀抱拥他入怀,正如那一晚枫原万叶醉酒后在他背上他所感觉到的的那般,纤细的男孩真的很瘦,在宽大的和服中便是小小的一只。于是他忍不住收紧了臂膀,微微颤抖,用力得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那般。


那些多少年来一直沉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焦灼炽烈的,不知名的感情,在此时此刻,便统统有了它们的归宿。


他低头啄吻着白发男孩滚烫的脸颊,虔诚地亲过额头,再于微微颤抖的眼帘下方蹭过,最终轻轻贴在了对方点缀着口脂的唇上。


伸出手来轻轻按住枫原的后脑,五指从柔软的发丝间滑过。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舞台之上灯光依旧,而舞台之下的他们拥抱着彼此,互相汲取着渴望已久的温度。


真的是太久太久了,那些肆意单纯的青春也好,悲伤错误的遗憾也好,无可奈何的分离也好。可既然如今他们又重逢了——


便希望不会太晚。


10、


“嗯,所以呢?”


午后的休息室里,托马这次并没有来得及冲什么咖啡。他只是坐在沙发椅上,盯着那突然说什么想找自己谈谈同僚感到极其地莫名其妙。


“就,嗯……如你所见,我们交往了。”眼前的好友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伸出手来比划了一比划,努力尝试着去解释:“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我和万叶打算后天晚上一起去参加今年的烟花祭典,所以,那个啥,可以麻烦你到时候帮我给层析柱上个样么?”


“……?”托马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他深呼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意识到手里的咖啡杯空空如也,几秒钟后又只好颓然坐了回去。


可他好想把咖啡杯丢到那个人的脸上哦。


“不能,滚,我会告诉珊瑚宫教授你工作日私自溜走的,不谢。”


于是再也懒得看一眼前的同僚,托马仰躺在沙发椅上,心如死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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